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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朱鸿:关于陈忠实

[摘要]文/朱鸿(陕西省作协副主席、陕师大文学院教授) 陈忠实先生逝世,是七天的治丧。 实际上我也没有做什么,然而难过得很,总想流泪,又以要为他扛大头的心理待之,精神便紧张。向先生告别以后,我就骨肉俱累,甚至全身的细胞都呼吸着疲惫。 五体回家,魂仍漂...

  文/朱鸿(陕西省作协副主席、陕师大文学院教授)

  陈忠实先生逝世,是七天的治丧。

  实际上我也没有做什么,然而难过得很,总想流泪,又以要为他扛大头的心理待之,精神便紧张。向先生告别以后,我就骨肉俱累,甚至全身的细胞都呼吸着疲惫。

  五体回家,魂仍漂浮。起则忽忽一片失落,坐则悠悠若有所思,脑海尽是先生的影子。

死生亦大矣

  陈忠实先生1942年8月3日生,2016年4月29日死,满算74岁。

  尽管有人生七十古来稀之论,不过先生还是走得早了一点,因为社会发展,生活和医学都在进步,人生八十,人生九十,甚至人生逾百,已经越来越多。先生之死引起痛惜,缘由极繁,然而走得早,也是一个。

  生是大喜,生当庆贺,生具深厚的意味,然而生不由自己决定。死是大悲,死制造恐惧,不过关键是,死可以自已决定。

  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无非告诉弟子,死生相对,死比生玄。死是大悲,但苏格拉底却认为,死是灵魂与肉体的分离,它会使灵魂获得一种解放。司马迁论死曰:“人固有一死,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趣异也。”强调人对世界的价值决定其死的意义。西塞罗论死曰:“爱智者的整个生是准备死。”提醒人要认识自己。

  死是华严的学问,凡哲人无不研究它。不懂死,也就不懂生,也就可能沦为庸人,甚至非人。

  陈忠实先生对死的学问是懂的。在中国文化中,死是禁忌之题,我和先生素不讨论。然而他思考过死,敢于直面死。他对死的态度是理性的,豪壮的。

  45岁,先生其年丰盛,其力充沛。不过展望50岁,他顿觉大限之期也并非遥远。死的意识飘然而至,颇有惊惶。他觉得自已从事文学几十春秋,竟还没有大作,遂起誓要完成一部能够垫棺做枕的小说,以不枉其生。

  先生踏破关中道路,遍览长安、咸宁和蓝田县志,攻读马尔克斯和米兰·昆德拉,上下求索,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在西蒋村蛰居,发奋而为。

  事就这样成了,它标志着陈忠实先生对死的战胜。他将虽死犹生,死也光荣。

  先生的逝世,显然演化了一场文化活动。成千上万的人往陕西作家协会去悼念他,数千人往西安市殡仪馆去为他送行,见证了他死的光荣。

  死也让先生备受煎熬。他身高1.75米,体重通常有120斤,不过临终之际,瘦得皮包骨头,只剩下82斤。

  陈忠实先生是天下公认之好人!然而好人为什么还会遭遇如此之苦?疾病为什么要如此折磨这样一位好人?善恶之报应该如何理解?我在问,我前后左右的朋友也在问。

  实际上屈原早就问过:“天命反侧,何罚何佑?”

  杜甫死在船上,苏轼死在路上。塞万提斯死于昏迷之中,巴尔扎克死于呼救之中。鲁迅是怎么死的?路遥是怎么死的?史铁生又是怎么死的?死往往给杰出的作家涂以奇色异彩,以刺激历史的神经,使之不忘他们。

道德文章

  略究中国作家,我分之为四类:太上道德也明,文章也精,并能相得益彰;其次文章妙而道德缺,失之高贵;其次虽具道德的标准,然而乏文章的艺术,立之难矣;其次文章弃义,道德不成,或委身求名,或撞骗取利,陷于不肖之列,君子不齿。

  陈忠实先生的魅力在于,道德与文章兼美,遂使这个时代的作家有了尊严。

  先生以其文学业绩的辉煌,产生了权威性和影响力。对此他没有自得和自喜,更没有独享其醴。他具强劲的自觉,就是反哺社会,促进文学的发展。

  大约在1994年,党益民还是一个文学青年。他携一部小说,从成都至西安,慕名拜见陈忠实先生,请先生为之作序。彼此都很陌生,但先生却无法拒绝党。尽管先生颇忙,有自己的安排,也不想作序,然而望着党的眼睛,他不忍推辞。先生感到,让党这样的文学青年沮丧而去,他会内疚的。于是先生就不但为之作序,还介绍了一家出版社。先生何止只给党益民作序,他之作序,男女老少,不计其数矣!

  冯积岐久怀文学的理想,1988年得以在陕西省作家协会工作,可惜身份是农民,遂困难重重,不得开颜。陈忠实先生也是从乡村出来的,知道生存之艰,遂决定帮冯。先生任陕西省作家协会主席以后,督促单位设法解决冯的户口问题,并带冯面见人事部门的主管领导。冯积岐清楚地记得,1994年麦黄的时候,他随先生进了政府大院,并亲历了先生向主管领导慷慨陈词,恳请让他入职的情景。冯随之办理了手续,结束了近乎八年的漂泊。

  陕西作家队伍在20世纪80年代以后呈浩荡之势,路遥、陈忠实和贾平凹,是丛林的大树,然而也有作家陷入窘境的。王宝成至2005年已经沉疴潜腑,尽管危在旦夕,不过他仍梦系文学。他有稿子欲出版,然而他也明白,书之出版实难。弥留之间,他想到了陈忠实先生。他也只能找先生,他知道先生的可靠,遂请先生帮忙。先生探望了王,并立即求见省长。有先生的斡旋,王得到了医疗费,也得到了出版费。先生长叹一声,觉得自己没有辜负一路并进的朋友,遂生欣慰。

  先生的道德律极高,并非简单的助人和成人。保罗说:“施比受更为有福。”也许先生未读基督教的书,然而他懂此道理,遂能坚持施之于人。

  先生十分清楚以道谋财的道理,不义而不取。尽管他的书法也有笔墨的成本,尤其要花时间,但他对士人求字却一律不收费。他告诉徐剑铭:“认我,那就是一幅字,不认我,那就是一张纸。”以谦虚掩盖自己书法的价值,从而表示不收费的坚决。拿红包出场已经是一种规矩,不过参加杰出青年志愿者熊宁女士事迹的讨论会,他就拒绝红包。先生对张孔明说:“熊宁把自己的钱送至青海,连命都搭上了,参加她的讨论会,我还领钱,是人吗?”

  先生和朋友吃饭,只要他是年轻人,文化人,或是觉得收入低于自己的,总是先生结账。不知道先生的脾气,硬要结账,先生是要躁的。

  先生特别能忍,给人以包涵,对此我深有体会。我曾经犟嘴夺理,激愤先生三次,他都饶我过去了。

  先生也会道歉,这更是可贵的。有一次举行文学讨论会,先生主持。他一一介绍专家,至吴克敬,竟忘了姓名。经提醒,他还是搞错了。这也并非紧要,但先生却不含糊,连约吴两次,请其喝酒。相唔于一室,先生摆上自己的西凤酒,三杯饮竟,便对自己的失误作了道歉。先生认为,他的不慎,使吴在大堂广众丢了面子。

  先生的妻子说:“忠实总是在应邀签名!住院以后,也经常有人买了忠实的书,让他签。走前几天,茶几上还摞着三堆书,他就坐在沙发上慢慢地一本一本地签!”

  先生对苦难有着穿骨融髓的感受。小时候家贫,他只能背馍念书,在校住宿也以被子铺一半,盖一半,甚至由于父亲不可供给弟兄同读初中,还不得不休学一年。先生又天赋敏感,对炎凉冷暖反应至灵。这些都养育了他的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从而进退有节,舍得有度,尤其知足知止。

陈忠实葬礼现象之分析

  陈忠实先生逝世,九州惊动,朝野共哀,此现象不经常,也不普遍。

  中国领导敬献了花圈,陕西省和西安市的领导也纷纷敬献了花圈,这都是罕有的。

  观风,采风,我更注意社会的反映。

  我发现对先生吊唁和告别的人,确乎超出了他的故乡,凡北京、上海、广东、山西、四川、甘肃和黑龙江,各有自来。陕西各界的人常见先生之面,常闻先生之言,对先生的逝世尤其悲痛。

  陈忠实先生家、陕西省作家协会、西安工业大学、西安思源学院和西安市第三十四中学,皆是先生生活和工作之地,遂各置灵堂,以供祭奠。

  七日之中,悼念者络绎不绝,送行者蜂拥而聚。

  王仲生夫妇和畅广元夫妇最早至陈忠实先生家致哀。畅教授还能沉稳,但王教授却无法平静。在向先生遗像上香的时候,年长先生6岁的王教授竟老泪纵横,手足颤抖。

  陕西各路艺术家知道先生好戏,遂至作家协会的大院轮番大唱。陕西省戏曲研究院秦腔团赵杨武率演员唱得震天撼地,风息树静,快板高手刘文龙就喊:“忠实啊,秦腔,你听到了没有?”陕西秦腔剧院易俗社惠敏莉一行也来了,她唱道:“先生枕书驾鹤去,白鹿原上顿觉空。长歌当哭神州地,江河呜咽忆忠魂。”就潸然泪下,泣不成声。西安市长安区何家营鼓乐社也来了,其古调雅韵,远追文武。老腔艺术家9人由张喜民领队自陕西华阴至西安,缓步进入作家协会的大院,向先生遗像三鞠躬之后环顾四周,见花圈如山,挽联如云,白了一片,便吩咐自己的人:“摆家伙!”见长凳、短凳各列其位,锣、号、板胡各在其手,就说:“陈老师,我送过你一袋面粉,你夸面粉有麦香。我今天还想送你一袋,让你蒸馒头,烙锅盔,只是你让谁接我呢?陈老师,你咋突然走了啊!”70岁的张喜民大哭一声,泣下沾襟,就猛抡长凳,敲击着唱起来:“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太阳圆月亮弯都在天上……”众人相围,随声而哭。

  不知道姓名的人,也激昂吟诗,动情诵赋。有的人屈膝而跪,向先生遗像频频叩首。

  2016年5月5日,向先生告别。凌晨五点,便有人从商洛、渭南、咸阳径奔西安市殡仪馆。咸宁厅里挤满了人,其门外还有近千人等候着。有人捧着花束,有人抬着花篮,有人拉着条幅,有人举着先生的遗像。年仅5岁的马欢行,就坐在他父亲的脖子上举着先生的遗像。他的父亲说:“我带孩子为陈公送行。不能与李白杜甫同时代,是一种无奈,但能与陈公同时代,却是一种幸运。”90岁的王玉娥,其丈夫是抗日老兵,因为先生尝为他们题字中国抗日老兵颂,她感谢,也送行了。蓝田华胥镇的支德胥,是一位大夫,曾经为先生治牙。先生答应送书给他,支以为这不过是先生的意思而已,岂料先生重其承诺,果然托人送了书。支喟叹世有斯人,也来送行。灞桥席王村的王吉仲,在1970年见过先生。那时候,先生是驻生产队的公社干部,他看到先生把文章贴在墙上仔细修改,甚为惊奇。王吉仲74岁,也来了。83岁的刘文西、81岁的崔振宽和76岁的江文湛站在一起,西安市第三十四中学是先生的母校,其几十个孩子也站在一起,他们都在送行。有人哭喊着:“陈老师走好!陈老师走好!”李星向先生三鞠躬,便泪流两行,踉踉跄跄。他满头的白发蓬乱如麻,以应其内在的哀伤。

  陈忠实先生的葬礼举行了七天,之人众,之势大,之追思形式的广博,之悲痛抒发的诚挚与泛澜,在作家少见,在官在商在学也少见,这不得不令我推究。

  窃以为陈忠实葬礼蕴含着一种文化评价。以各种各样的原因,这些年的文化难免萌发着贪婪性和堕落性,但陈忠实先生却以其所作所为凸显了他高贵的品质:正直。无边无际的红尘如洪水一般冲击着一块青石滚滚而过,先生正直的品质如中流砥柱,不失君子之色。

  显然,陈忠实葬礼之盛是对先生高贵品质的一种认同,一种奖励,一种称赞。然而它也不仅如此。它还通过一场葬礼呼唤文化的清新、健康和公义。然而它也不仅如此。它还通过一场葬礼鞭挞文化的污浊、畸残和邪恶。然而它也不仅如此。陈忠实葬礼是世道人心的象征。

  实际上所有的作家都可以成为中流砥柱,关键看自己是否愿意。陈忠实先生留下的一条重要启示是:作家靠作品活着。对艺术必须精益求精,要做真人,做善人,减私加公,以达他人而达自己。也许这会有助作品的传播。

二〇一六年五月九日,窄门堡

  此文原载北京晚报五色土副刊2016-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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