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喜欢就早点说啊！

　　文 / 陆鸡鸡

你欠你的青春，一句告白。

　　[ 1 ]

　　毕业两年以后，在同学聚会上又见到了老林。一米八八的身高、白净的皮肤、黑框眼镜、淡淡的书卷气，给人的感觉还是那样简单亲切。

　　饭桌上，每个人都在说话，男生说得眉飞色舞，女生听得眉开眼笑。身处这样的场合，相信谁都会被不自觉地带动起来。人从现实中暂时抽离出来，再度缓缓进入那一段已成为过去时的青春。

　　因为在世界上所有的青春故事里，人是永远的主角。

　　只要那些人都还在，青春就不会停止心跳。

　　W坐在老林的对面，他们俩就像圆桌直径上的两个端点。她正说说笑笑，不时撩一撩头发，笑容还是那样浅浅的，仔细看，会发现里面藏着两个酒窝。

　　我看着边上的老林，再望了望对面的W，想起了关于他们的故事，好像仍旧是那种未完成的状态。

　　[ 2 ]

　　大一上，第一次到学校，和老林去教育超市买生活用品。什么插座呀、热水瓶、垃圾袋、餐巾纸，统统得在那儿买。结完账我站在冷冻柜边上，还想挑个冰棍吃。抬头问老林他想吃什么口味的，发现他站那儿一动不动，眼神笔直地注视着前面的一个女生。

　　那个女生，自然就是W。

　　她正在选酸奶。

　　“喂！”我拍了拍老林，他才回过神来。

　　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什么，感觉前面那个女生很漂亮。他说话时压低了声音，用食指扶了扶眼镜，眼神里透着笑意，脸很红。

　　红得像刚吃过一斤辣椒酱。

　　其实很多刻骨铭心的故事，它的开端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热烈，可能只是一个凝视、一声低语，就已经足够它开始了。毕竟童话是虚幻的，现实里少有精致的浪漫戏码。我们都不是手持宝剑，斩杀恶龙的勇士，能够救出公主，完成一段缠绵悱恻的旷世爱情。

　　我们的爱情，大都平淡如水，波澜不惊。但这种平淡，有它独有的美妙与特质。它就像村上春树笔下的小确幸，仅需要微小的点缀，就足够回味很久的时间。

　　我和老林都没想到，这个在超市里挑酸奶的女生，竟会是未来四年里的同班同学。

　　[ 3 ]

　　新生报道的那天晚上，所有班级同学在教室聚集。自我介绍环节，看到W出现在讲台上的那一刻，我愣了一下。

　　这个世界太小，太不可思议。老林也发现了，坐我边上，笑呵呵地看着W发言，眼神里散发着光芒。

　　小说里，当主人公遇见爱情，会被描写成：眼神里会闪耀着光。每次读到这种描写，我都难以想象，也难以理解。

　　那一天在教室里看见老林望着W的眼神，我才明白，那样的光是存在的。

　　老林喜欢W，这是我和老林之间的秘密。

　　照理说，一个男生若是喜欢一个女生，必定会把最热烈的告白献给她。但老林似乎不属于那种人，他极度不善于表达。我常说他很怂，像他这样的人，会在爱情的沙场上一败涂地。老林却不那样认为，他把爱情看作不可侵犯的艺术品。在他的观念里，真正的爱情，只可远观，不可赏玩。

　　“说到底，还不是没勇气表白！怂货阿你！”

　　“这不是怂，你不懂，还不是时候。”

　　每当我鼓励他去为此做点什么，他总会义正言辞地拒绝，然后继续陶醉在他对W的无限幻想中。

　　关于W为什么叫W，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她姓吴，所以老林起了这么一个代号。起代号的目的就是为了方便我和他之间的私密交流，同时避免被同学听到瞎起哄，当然也是为了避免让W本人听到。

　　[ 4 ]

　　一次寝室卧谈会里，同寝的几个人在一块儿讨论班里哪个女生漂亮。

　　睡我对面那兄弟一连串报了好几个女生的名字，并且一个一个评价过来。你也可能会猜到，大学宿舍里那群男的每天半夜，几乎都会谈一样的东西。谈论遥不可及的姑娘、谈论小说或者游戏、谈论日复一日的梦想。

　　有人提到了W，说她长得一般，气质也一般。这似乎触到了老林的某个痛觉神经，他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

　　“我觉得W很好看啊！”

　　老林平时在寝室里不太说话，深更半夜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而且声音很响，让整个寝室有点措手不及。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W是他心里不可侵犯的艺术品，他需要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就像守护着一尊爱神的雕像。

　　正当寝室里的气氛变得尴尬之时，楼下突然有一群男的在高声表白，方向自然是朝着对面的女生宿舍。寝室里的几个人立马下床，飞奔到阳台看热闹，一个个脖子伸得比鸭脖子还长。只见楼下一男生手捧着玫瑰花，周围站着几个壮胆的同伴，他们还用蜡烛在地上围成了一个爱心。那男生深吸一口气，高喊着对面女生寝室里某个女生的名字，尾音拖得很长。

　　校园是寂静的，这寂静让此地的每一段对白都显得掷地有声。

　　楼下的青年手捧花朵，热泪盈眶，路灯打在他身上，倒有了几分舞台剧的味道。

　　其他人还挤在阳台上看，老林已经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床上。别人或许尚未察觉，但我知道老林在想什么。

　　你永远无法说服他执行一次告白，就像你永远无法教会鱼群走路。

　　楼下的欢腾，可能令他陷入某种不自在的境地。

　　现在细细想来，四年的大学时间，老林有无数次对W告白的机会。

　　[ 5 ]

　　大一我在学生会打杂，系里办了个单身派对，我硬是把老林和W一起叫去参加了，还偷偷把他们分到了一组。W很大方，老林也不拘谨，游戏互动环节进行得挺顺利，两人合作得也算合拍，我以为这事儿成了。

　　可老林回寝室我问他怎么样了，他只是笑笑并没有说话

　　“送她回寝室了吗？”

　　“没送。”

　　“什么？！”

　　“她说还要去图书馆借一本书，我就先回来了。”

　　“那你应该陪着她去呀！”

　　“那样她会嫌我烦的吧。”

　　“你这人……”

　　老林可能是看我有点生气，又是笑呵呵地说：“W是个很好的女孩，谢谢你呀。”

　　我也没法子，只能一笑而过了。

　　后来W加入了学校的话剧社，大二期末要排一出话剧。女主角是W，但是男主角人选还没定。我想把老林忽悠过去，但他死活不肯，说自己根本不会演戏。我告诉她女主角是W，他反应更大了。

　　“正因为是她，我才不能砸了她的剧。”说完老林便转身离开。

　　等到W正式演出的那天，老林去看了，而且看完之后久久没有离场。他从小剧院离开，碰巧遇上W从女厕所里走出来。他再次无意识地隐藏了自己的内心，说了些套话。他真正想对她说的话，他从没有说出口，哪怕是真心实意的几个字，都未曾提及。

　　这些都是老林自己告诉我的。

　　[ 6 ]

　　大二快要结束了，整个班级出来聚会。在KTV里玩真心话大冒险，之后玩嗨了，老林抽到一个对她来说最尴尬的惩罚项目：和身边最近的一位女性隔着纸牌亲一下。

　　正好W坐在老林的邻座，是最近的那个。这时，整个班级的八卦天赋都被激发出来了，一个个瞬间变身狂热的群众，高喊着“来一个”的口号。

　　老林有点不知所措，坐在位子上沉默了很久。大概也只有我理解他，让他在大家面前做那样的举动，是不可能的。

　　大约半分钟后，老林拿出扑克，在寻找一张牌。他抽出一张红桃A，转身站了起来。

　　W正坐在位子上看手机，还没反应过来，发现老林已经在她的面前了。

　　W坐着，老林站着。

　　KTV里所有人的眼神都聚焦到老林身上。

　　1秒、2秒、3秒过去了，他们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很多人以为好戏即将上演，可让众人没想到的是，老林把那张红桃A塞到W手上后，便离开了。

　　他自己打车回了学校。

　　就这样，四年时间里，老林和W的交集并不多，但又让人感觉平淡中，有着连结，与若有若无的美感。每一次交集的产生，都让人倍感无限希望。可碍于老林的性格，每一次希望都避免不了坠落。

　　大一大二都没戏，更何况大三大四。

　　他和W之间，始终是那样，相隔一张纸。

　　随着大四、毕业、各奔前程，老林和W的这张纸，已经积了不少灰尘。

　　直到今天毕业后两年的同学聚会，让我想起一句话。

　　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 7 ]

　　聚会结束，同学都陆陆续续散了。

　　我和老林一起走出酒店，身后是W还有她的朋友。

　　酒店门口，刮来几缕春风，仅有几盏零星的路灯点亮着马路。可能是喝了点酒的缘故，老林的脸红了。

　　这时W从我们身边经过，并且示以微笑。

　　“你一个人回家吗？”老V忽然问W。

　　不知道是不是酒壮怂人胆，我真没想到老林这天会如此果断出击。照理说，两年不见，原本心里那点儿情愫应该被时间淘得一点不剩了。

　　“嗯。”W点了点头。很长时间没见，她依旧温婉如初。

　　老林手指了指前面：“我也往这个方向走，我送你吧。”

　　他说完话示意让我先走，我自然很识相地答应。

　　老林和W就这样，在路边走着，很慢很慢地走着。

　　也许就是这么一段并肩行走，他等了很久。想到这里，我鼻子都有点酸了。

　　微风中，我也想了不少的事。尤其是关于老林的，这么一个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男生，怎么就学不会示爱呢。本就是该谈情说爱的年龄，为什么要隐忍，或是克制？每当我现在加班到深夜，我就会回想起校园里的四年时间。我真的不想成为一个标准的社会人士，终日用西装和领带武装自己。

　　我还在眷恋自己的黄金时代，就像王小波说的那样，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

　　在本该生猛的年纪里，却故作深沉，这样才叫真的不尴不尬。

　　正因为这样，我才为老林惋惜得要命，要不是他的性格所致，说不定他和W早就修成正果了。

　　想到这里，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靠，竟然是老林。

　　“你怎么没给人送回家？”

　　“她可能也不需要我送了。”

　　“为什么？”

　　“没什么。”老林面无表情地回答。

　　我几乎气得吐血，我知道这次机会如果他再没把握住，可能以后就没机会了。关于青春的残酷故事，我们都听得太多了。

　　“喂，你觉得爱情是什么？”老林突然问我。

　　“我只知道，憋在心里的那不叫爱，那叫意淫。”

　　“爱情是纯净的湖水，不可侵犯。我曾读过赛琳格的一部短篇小说，我的观点和他的一样。爱情不是性，不是婚姻，不是一堆孩子。”

　　“那是什么？”

　　“是想触碰却又缩回的手。”

　　说出这句话时，老林的眼里再次透出光芒。

　　“可那只手如果真的缩回去了，连一点实现爱情的可能性都没有了。”我反驳道。

　　老林沉默不语，我接着说：“你以为别人玩浪漫的都是华而不实，只有你对爱情的想法最为高洁与神圣！拜托，这又不是过去那种不轻易说爱的年代，别忘了我们还是年轻人。你瞧不起那种盛大的告白，所以你终究只能躲在被窝里，成为一个陶醉于单相思的人！你欠青春一句告白你知道吗？”

　　可能是我的话说重了，老林有点吃惊。

　　为了缓和气氛，我只好说点别的了。

　　“刚才发生什么了？”

　　“我告诉她了，我说‘我喜欢你’。”

　　“你终于说了？！然后呢？！”

　　“然后她就再没说话，面无表情地告诉我，让我不必再送了，所以我才回来追上你的。”

　　“你笨呀，你该死缠烂打。脸皮这么薄，怎么追女生？”

　　“我想我还是不烦她了... ...”

　　老林看了我一眼，假装没有那么失望的样子。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陪他一起走着。

　　才发觉晚上还是挺冷的。

　　忽然，老林的手机震了，他掏出来一看，是W的短信。

　　只有一行字。

　　可这一行字，几乎有着和阳光同等的温度，它让整个世界瞬间明媚。

　　老林拿着手机，笑了起来。

　　我凑过去一看。

　　上面写着：

　　笨蛋！喜欢就早点说啊！

　　[ 8 ]

　　我觉得，不止是老林。很多在中国式教育下的青年，都永远欠青春一句告白。他们把青春当成敌人，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好像一切关于爱情的事都是不可触碰之物。他们不敢搂搂抱抱，不敢谈情说爱，他们有坚硬的外壳，却没有柔软的天分。

　　原来，像诗人那样，旁若无人地告白，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还在大学读书的老林，恐怕不会想到将来的某一天，他可以戒掉W的暗语。

　　他可以叫她吴倩，甚至是更为亲密的称呼。

　　嗯，是的，好像等了很久的感觉。

　　他和她，总算坠入了那条名为爱的河流里。

　　在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

　　来源:清华南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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