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内奸的喜好

　　打内奸的喜好

　　张鸣

　　1919年春天，听闻巴黎和会上中国外交失败，拿不回来青岛和胶济线。国人第一个冲动，想到的就是中国出了内奸。于是，5月4日，游行的学生们，在去美国使馆请愿没有见到美国公使之后，转头就去了赵家楼曹汝霖的家。事先已经有人打探好了曹家的地址，而且从照相馆复制了曹汝霖的标准像，以确保不会认错。更要命的是，还有人准备好了煤油和火柴。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学生们涌进了曹汝霖的家，曹汝霖化妆躲进了厨房，逃过一劫，但家里的东西，包括他多年收集的古玩都被砸掉。正好来曹家串门的章宗祥大触霉头，被学生认出暴打，幸亏随后赶到的日本记者中江丑吉护住了章宗祥，否则要出人命了。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个人想到要去青岛，对着日本人抗议一下。

　　当年，人们公认的内奸，或者说汉奸就是三个曾经留学日本的官僚，曹汝霖、章宗祥和陆宗舆。在整个知识界，尤其是学生们看来，中国的外交失败，罪魁祸首，就是这三个所谓亲日派官僚。相比较之下，日本人倒还在其次。在火烧赵家楼之前，人们就哄传诸多所谓曹、章、陆的卖国劣迹，甚至还说，赵家的堂上，供着日本天皇的像。只是，冲进赵家的学生们，后来纷纷津津乐道他们当年的革命行动，但却没有一个人说看见了天皇像。至于曹、章、陆的卖国，尽管后来的教科书言之凿凿地这样说，但却从没开列过证据。群众运动，不仅天然合理，而且就是终审法庭。

　　接下来，抓内奸行动全国铺开。学生们号召抵制日货，凡是还在买卖日货的人，就都成了内奸，被打，被抢，人被戴高帽子游街，都是顺利成章的事。

　　其实，再早些时候，中国也有过一次大规模的抓内奸运动，那就是义和团之乱。在义和团眼里，最大的内奸是一龙二虎三百羊，是光绪皇帝和众多办洋务的大臣。其余的内奸，就是信洋教（基督教）的教民，以及用洋货的人，只要没及时处理，被义和团拿到，都是大毛子、二毛子，三毛子。

　　宋元以来，汉人在对外夷的战争中，失败得太惨。人打不过人家，人败了，精神不能败，于是，在精神胜利法引导下，生出了这样的解释——原本我们是败不了的，我们的失败，就是因为内部有内奸或者说汉奸。北宋时，杨家将背后有内奸潘仁美，南宋时，岳飞的背后有秦桧。岳飞和秦桧的事，倒是有那么点意思，而杨家将的故事，基本上吹泡泡吹出来的。即使岳飞，要是没有秦桧，能不能北伐中原，尽数收复失地？其实也未必。至少，宋高宗赵构就不会干。

　　到了晚清，内奸就越来越多了。穆彰阿、琦善、耆英、伊里布，再后来，李鸿章成了背着长久骂名的汉奸，凡是跟外国谈判，签订条约人，都是内奸，汉奸，好像没了这些人，中国的权益就一定可以保全似的。

　　找内奸或者汉奸找到老百姓头上，还是义和团开的头。这个头一开，以后就成了习惯，有点事，就会有一群群的乌合之众出来找汉奸。打砸日货，日本车，进而打开日本车的车主的好汉，个个理直气壮，站在道德高地的顶端。在他们看来，要打败日本人，美国人，首先要做的，就是肃清内部的汉奸。一旦肃清了汉奸，中国就一定会战无不胜。

　　真会是这样吗，好汉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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