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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7期:南京在哪里(上)

[摘要]第 507 期:南京在哪里(上) 吕志青 谢小庆按: 这是刊登于《收获》2002年第4期的一部中篇小说,2003年获上海第六届中篇小说优秀大奖,2004年获第二届湖北文学奖,被收入《2002中国中篇小说年...

507期:南京在哪里(上)

吕志青

  谢小庆按:这是刊登于《收获》2002年第4期的一部中篇小说,2003年获上海第六届中篇小说优秀大奖,2004年获第二届湖北文学奖,被收入《2002中国中篇小说年选》(辽宁人民出版社出版,林建法选编)和《2002中国最佳中篇小说》(花城出版社,谢有顺选编)。作者是湖北宜昌人,做过记者、编辑,现为《三峡文学》杂志社编辑。

  小说讲述了一个发生在初二(5)班的故事。我真希望每个中学老师都读读这篇小说,思考一下:作为一个老师,何时需要“有所为”,何时需要“有所不为”。

  

1

  初二五班的地理老师病了,临时派了一个人来带课。梅雨季节,天色老是灰蒙蒙的,加上前排的日光灯又坏了,光线更加黯淡。所以自始至终大家都没怎么看清这人的面目,只是留下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似乎有点黑,有点瘦,还带点慌张,像是没什么教学经验。特别是他走路的样子,轻悄悄的,给人一种躲躲闪闪、鬼鬼祟祟的感觉,像是做了点什么亏心事或者正打算做什么亏心事。进来之后也没什么开场白,说了句“我姓侯。”

  说罢径自转过身去,将一副中国地图挂在了黑板上。等他转过身来时才又冒一句:“南京在哪里?”

  相当突兀。大家愣了一下,接着就明白过来,这是在提问。

  初二五班的学生一向是相当活跃的。听到提问,一个外号叫肥肥的男生走了上去。看样子,他是打算从地图上指出南京的位置。等他走近却发现地图上并无文字。搞什么鬼!他嘀咕了一声,回到了座位上。

  大家全都笑了起来。笑声中李小红站了起来。她一站起来,大家就不笑了。在班上,谁的见识也不如李小红。李小红的爹的(她总是这么叫)是一个什么集团的董事长,曾带她去东南亚见过人妖。人妖用嘶哑的喉咙说,二十铢,二十铢。她(他)若不开口,你根本就看不出来。李小红自从去过东南亚之后,喉咙竟也有点嘶哑了。

  现在,她有点嘶哑地说,“这南京——是不是在秦淮河的边儿上?”她是想起了那篇课文:《桨声灯影中的秦淮河》。

  侯老师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说,请坐下。

  李小红坐下了。这时下面有人说,让民康来说让民康来说。民康坐在最后一排。大家全都回过头来了。民康却显得有点扭扭捏捏的。

  民康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傻,两只眼睛离得远了点,鼻子扁扁的,大家说那鼻子有点像鲁迅。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民康见人就问,飞机能不能开到家门口呢,飞机到底能不能开到家门口呢?只要他一开口,大家准发笑。

  进了中学。有一回,许多人都从电视上看见那种奇异情形:一架大型运输机从屁股后面掀开了,一直抵近了某个仓库门口。也就是说飞机还真的开到了家门口。可惜的是民康没能看到这个镜头。事后他老是追着人问,飞机真的开到了家门口?飞机真的开到了家门口?

  现在,民康想起了一本叫《金陵春梦》的书。于是说,“该不是金陵吧?南京在金陵?”

  侯老师仍然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对他做了一个“请坐下”的手势。

  接下来就再没人敢站起来了。剩下的时间几乎全是这位姓侯的老师一个人在讲。

  侯老师讲了很多,给人一种东扯西拉的感觉。但你又不好说全是东扯西拉,不管怎么说,总还是有个把两个与南京有关的字眼冒出来,比如说金陵。又比如说,秦淮河。照他说法,一个词就是一个活的神秘的发酵体。只要死死逮住不放,它就会一而二、二而三地生发、裂变,生发和裂变出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东西来。那时大家觉得他像是在讲语文,或者是在讲物理。过了一会儿,他又像是在讲哲学了。他说,每一个词乃至每一个知识群落自身都是一个系统,此系统与彼系统相联系,一个连着另一个,另一个又连着另另一个以致无穷无尽。所谓学习就是从一个被控信息流环路向一个较为广泛事件领域的延伸,并依靠这延伸和规定这一系统的可理解性标准的密码来理解这个世界……

  再往下就没什么人能听得懂了。好在这个时候下课铃响了。

2

  民康和李小红开始频繁地出入图书馆。很难说是得到了什么明确的授意。也许,他俩只是出于一种自尊,当然也可以说是出于对知识的渴求。李小红不满足于嘶哑着喉咙说二十铢二十铢,民康也不想老是追问飞机的事儿。现在他俩目标比较一致,那就是南京。南京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可以肯定地说,它决不仅仅是一个地名。他俩兵分两路,一个从金陵开始,另一个从秦淮河入手。

  不久,民康就从“金陵”这两个字中引出了金陵女子大学。

  金陵女子大学在南京沦陷之后,被国际救济委员会辟为妇女收容所。相对来讲,这里比难民营安全一点。日军进城之初,每天用卡车把妇女从难民营里一车一车地拉出去糟蹋,散兵游勇则攀墙越室,干脆就在难民营里强拉硬扯……

  沿着金陵女大的线索还发现了沈崇。沈崇是北大的女学生。沈崇被美国大兵强奸之后,金陵女大的学生们打着横幅、摇着小旗子上了街。报纸上说,沈崇被侮辱后来了一个警察。警察在黑暗中看了看美国大兵,接着转过头来狠狠地抽了沈一个耳光。说你到底赚了他几块美金?沈气得要殪住了,说谁赚他美金,是他侮辱了我!我是大学生!警察说你是大学生?若你是大学生就一定听得懂美国人说话对不对?接着他让那美国兵说了一句英语。美国兵狡黠地看了沈一眼,说Sheismyfriend.她是我的朋友。沈刚说完,脸上就又挨了一个耳光。妈的,他是你的朋友,你还说不认识他!?——这里出现了一个疑问:这个情节是否真实?记者有没有添油加醋?

  线索是会分岔的。这一点证实了侯老师说过的话:一个词,你只要死死地抓住它不放,它就会生发和裂变。

  现在,跳出了田汉。1929年夏末,田汉带着南国社从上海来南京演《莎乐美》。礼堂是向金陵女大借的。只是当时金陵女大并不知道他们要演什么,等弄明白了时,阻止已经来不及了:约翰先知的头已经血淋淋地放在一个银盘里端上来了……

  田汉扯出了徐悲鸿。

  徐悲鸿除了在南京中央大学教学,还在田汉的南国艺术学校里主持艺术系,南京上海两头跑。后来,蒋碧薇领着几个人跑到上海闹事儿,徐才不得不彻底回到南京。谈徐悲鸿,当然不能不谈他的爱情生活。他的爱情老也不顺。先是一个孙多慈,可孙多慈嫁给了浙江的一个教育厅长,弄得徐见人就说:她死了!她死了!再后来是香港一个丰姿绰约的女编辑,徐一见之下激情澎湃,连夜给她画了一幅白梅还题诗一首,女编辑高高兴兴地收了画却不想谈点别的,弄得徐惆怅不已……

  田汉后面是周扬。

  刚刚解放时,田汉接二连三地给周扬写信谈戏剧改革,弄得周扬都烦了,跟人说快让田老大打住!可田汉该打住时也不打住。1966年他作为“四条汉子”被单独塞进监狱,两年后就死了,死时不叫田汉而是化名李伍。

  ……

  短短几天里就生发和裂变出这么多东西,民康一个人已经忙不过来了。民康开始发展下线,就像做传销那样。先是几个男生加入进来了,他们在小学时一直管他叫傻X;接着是几个女生,她们现在对他颇有好感。

  民康给他们一一编了号。

  李小红的情况看来也差不多。秦淮河里头一个冒出来的是俞平伯,紧接着就是朱自清。1923年,俞平伯与朱自清同游秦淮河。

  朱自清五十多岁就死了。当时他是清华大学中文系主任。某日,朱去琉璃厂买书,路上突然胃疼起来,回到家就不行了。据说是并发了肾脏炎。有关他的研究文章可不少。《荷塘月色》打头一句:“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为什么不宁静?光是这个就有不少说法。

  俞平伯比朱自清活得长,可一本《“红楼梦”辨》给他惹了祸。从1954年起,他就闭口不谈《红楼梦》了。俞平伯爱唱昆曲。可到了五七干校之后只能唱“长江滚滚向东方,葵花朵朵向太阳……”。晚年却什么也不唱了。夜里,邻居可以听到从他卧室里传出来人的狂吼和嚎叫。

  顺着俞平伯的血缘关系往上去,则牵出了他的曾祖父俞樾。俞樾是清道光年间的进士、近代经师。

  由俞樾牵出了章太炎。章太炎师从俞樾八年,师生感情不错。1897年章离开老师去上海任职,剪了辫子,以后又发表了《正仇满论》。俞樾怒斥章“不忠不孝,非人类也。”章则写了一篇《谢本师》。这件事闹得动静很大。这里的问题是:这些究竟是属于学术分歧还是政治上的不同道?

  章太炎又引出了孙中山。1902年,章东渡日本,孙中山在中和堂奏军乐欢迎他,还叫了一百多人来作陪。

  ……

  除此之外还有秦淮名妓。

  秦淮名妓何其多也。一个李婉君竟有十几个人侍侯她。而人称“二汤”的孪生秭妹,据说容华若芙蓉晓日,态度则扬柳晚风。此外还有金陵十二钗:什么朱斗儿啊,徐翩翩啊、马湘兰啊……数不胜数。名气最大的也许要算李香君和柳如是了。李香君血溅《桃花扇》,柳如是则装成一男的去见钱牧斋……

  没几天,李小红下面也已有了一支不小的队伍。

  为了不致形成混乱,民康可李小红商定:李小红的队伍用偶数,以N2起头,按2、4、6、8……排下去;民康的用奇数,即N2+1。在他之后是3、5、7、9……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之后,两人都点莫名其妙地兴奋。他俩都没有想到,他们即将惹出一场乱子。

3

  最先发现情况异常的是外语小孙老师。

  小孙老师刚刚二十出头,身材苗条、饱满。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虽说有点近视,但因戴着博士伦,不注意的话是看不出来的。孙老师的性格像是停留在十五六岁的年纪上,爱吃糖葫芦和羊肉串儿。初二五班的女生常用半截糖葫芦交换小孙老师的半截羊肉串儿,或者用半截羊肉串儿交换小孙老师的半截糖葫芦。男生不这么做,他们一般是在教师节的时候,给她写一张贺卡。贺卡上有时画着。小孙老师看了也并不当真,只是笑一笑,说人小鬼大。不管怎么说,这毕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重要的是,他们上课时都还挺规矩的。

  但最近一个时期,课堂上出现了一些反常现象,他们不再跟随她的思路,而是频频地提出一些怪问题:比如“歌妓”在英语里怎么说?“汉奸”怎么说?还有“拉洋片儿”,英语里有这个词吗?

  她不大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这天上午,小孙老师来到语文教研室,找初二五班的班主任语文黄老师反映情况。她进去时看见历史小陈老师正在那里跟黄老师说着什么。从他俩的谈话中她听到了一些历史人物的名字:汪精卫,周佛海,褚民谊什么的。除了汪精卫,其他的她不怎么熟悉。但接下来他又听他们谈到了孙中山,谈到了孙中山的肝脏,有人把孙先生的肝脏藏起来了。听到这里她开始明白过来。看来,小陈老师那里也遇到了麻烦。

  一个时期以来,学校里有人议论她跟小陈老师,说他俩在谈恋爱。而小陈老师似乎也单方面地默认了这一点,这让她不能不有点生气。不管怎么说,谈恋爱总是两个人的事吧?一个巴掌啪得响么?

  现在,她看见小陈老师待在这里就想悄悄退出去。恰巧这时黄老师看见了她。黄老师把滑到鼻子尖上的老花镜往上送了送,越过小陈老师的肩膀说,“小孙老师,有事吗?”

  “啊,没事没事。”小孙老师说。

  “没事也进来坐一会儿嘛。”

  黄老师常对人说,小孙老师不错,别看她爱吃零食,但还是很爱学习的。大家都知道,有一段时间,小孙老师常向黄老师请教一些古文方面的知识。在这方面,黄老师可说是学校里的一块招牌。而且,也很会做班主任工作,黄老师带的班从来都是先进集体。这一点也常常让人感到奇怪,黄老师本人受的是旧式教育,但一些新鲜事儿却总是出现在他的班上。

  这时,小陈老师也回过头来了,开始称赞小孙老师的牛仔裙。完了又说,“你好像不怎么穿裤子?”

  小孙老师皱了皱眉,刚想说点什么时,看见政治大刘老师走了进来。

  大刘老师是预备党员、教学骨干。只是从长相到个性都有点硬,让人感到像个男的,说话也很直率。一进来就说,“黄老啊,您班上最近可是乱成了一锅粥啊!”

  “是啊是啊,”黄老师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4

  从前有一阵,社会上流行一种神秘的“鸡毛信”,那种东西,一传十,十传百,弄得人心惶惶的。民康和李小红走进办公室时,黄老师正在琢磨这两件事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他可不希望他们卷进这种无聊的游戏里去。

  不,他们搞的不是什么神秘游戏,他们不过是在追求知识。

  “追求知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但是,追求知识也不能偏离教学大纲,干扰教学秩序啊。有多少人卷进了你们这种……知识?”

  民康算了算,他这边已经有了28个人。李小红那边则是26个。加起来是54,也就是说全班人都卷入了。

  “好嘛,”黄老师说,“正好凑够了一副扑克牌,你们到底想玩出个什么花样呢?”

  民康和李小红都低着头不吭声。

  “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你们俩谁先说?”

  民康看了看李小红。李小红也看了看民康。

  黄老师把他俩看了看说,“都不要看别人,各人说各人的。”

  李小红说,“偏离了教学轨道。”

  民康说,“干扰了学习秩序。”

  黄老师说,“答案还挺现成的,说说看,怎么解决?”

  民康又看了看李小红。李小红也看了看民康。

  黄老师又把他俩看了看说,“都不要看别人,各人提供一个办法。”

  民康说,照他看,最好是把同学们手中的那些笔记啦、摘抄啦、心得体会啦、论文什么的统统收缴上来。李小红则说,也许让同学们各自向家长作一个汇报,这样,就将他们同时置于老师和家长的双重监督之下了。

  “行啊,”黄老师说,“这一套你们也会嘛。”

  第二天放学之前,交上来的文稿已堆在黄老师的办公桌上了。看上去有二尺来高。黄老师把外语小孙老师、历史小陈老师、政治大刘老师都请来了,让大家知道一下处理的情况。

  三个课任老师都没想到会有这么大一堆东西。小孙老师问黄老师准备把这堆东西怎么办,“是不是打算烧掉?”

  “烧掉?不不不,”历史小陈老师说,“再过一阵儿,它就成历史文献了。”

  小孙老师说,“这本来就是历史文献嘛。”

  大刘老师将他俩各自看了一眼说,“我看,这个问题就不要讨论了。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思想工作也是如此。照我看,还不能这样一收了事,最起码,我们总得知道学生们在琢磨些什么问题吧?”

  黄老师说他也这么想。实际上,他请他们来,也就是想把这些东西分给他们,大家分头看一看,这对以后的工作也许不会没有好处。

  大家点点头,每人从黄老师桌上拿了一叠,小孙老师最后一个拿,考虑到黄老师视力不太好,她给黄老师留下了不足四分之一的文稿。

5

  连日来,黄老师一直都在阅读从学生那里收缴上来的文稿。尤其是有关国民革命和南京保卫战这一部分。当他想集中精力考虑班上的教学秩序时,这些个旧事总是在不知不觉中窜进来跟别的事搅在一起,形成了两股力量,把他朝两个不同的方向拉。

  问题主要集中在几个人的名字上。先一对儿是唐生智和宋教仁。宋教仁在国民党内是一个老资格的革命家,唐生智则是出生于湖南的一个将领。南京保卫战中唐生智临时被发表为南京卫戍司令长官,统领十万大军。

  唐慷慨激昂,誓与南京共存亡,谁知一触即溃……在一片乱哄哄的背景上,唐生智的名字浮了上来,渐渐跟宋教仁挂上了。

  唐生智

  宋教仁

  黄老师这一辈子没什么嗜好,不抽烟不喝酒,也从不跟女人纠缠不清,只是喜欢做做对子。“宋”对“唐”,“仁”对“智”,这都没什么问题,问题是“生”和“教”是否能对得上?一连几天,这两个字都在脑子里不住地翻腾,打滚儿。有一天中午,他躺在拼在一起的几把硬梆梆的椅子上午休时,突然想起了那句“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头一个问题就这么解决了。

  接下来是另外两个人。江浙战争中一个旅长叫朱声广。此人是卢永祥的部下。江浙之战结束时朱声广代理第十师师长。这时,孙传芳想将他收编。孙传芳号馨远。

  朱声广

  孙馨远

  现在,他想知道收编的事到底怎样了?既然名字可以对上那么两个人算是有缘的,既有缘事情应该能成?可到底成没成,学生们的材料里却语焉不详。

  教学秩序有所好转。课堂上没人再提不相干的问题了。然而,还是有几个老师看出了问题:战场已经转移,转移到操场、电脑室、小卖部、甚至厕所。初二五班的学生利用些场所跟外班的同学勾勾搭搭,搞地下串连。最说明问题的是最近的一次单元测验,全班成绩大幅度下降。

  黄老师此时才如梦初醒。射人先射马,蛇无头不行,打蛇要打七寸。这些格言在关键时刻还是起作用的。

  黄老师再次把民康和李小红叫到办公室里。让黄老师气愤的是,这两个人都还挺委屈的。他俩说,他们的确没想过要跟黄老师玩花样。实际上,他们也很想叫这件事停下来,可就是停不下来了。

  不仅如此,它还在继续生发、裂变。裂变之快,生发之广,早已超出了他们的控制。事实上,任何一个分支,一旦从他们这里分出去之后就再也不受他们控制了。更何况有许多分支根本就不是直接从他们这里分出去的,而是分支的分支,甚至是分支的分支的分支,就像是根须或触角,以某种令人吃惊的速度向前伸展和蔓延。

  说起来让人难以相信,如今,许多人探讨的问题,都是他俩闻所未闻的。换句话说,他们根本就不能对任何人产生影响,更谈不到管束了。他们只是一个起点,就像是一个小车站,一些个车辆从他们这里出发了,接着就把他们忘到了脑后,他妈的,简直有点忘恩负义!

  “不要骂人,”黄老师说,“骂人能解诀什么问题?现在最主要的是要顺藤摸瓜,逮住那些枝枝节节,沟沟岔岔。”

  李小红说,如果能逮住那就不叫枝枝节节,沟沟岔岔了。所谓枝节,就是带有某种生发和裂变的可能性,它们每时每刻都在生长、裂变。裂变之多,多于毛细血管儿;生长之快,甚于闪电。至于沟沟岔岔,她还用得着再说下去么?

  不错,民康说,这是个一而二,二而三的问题,是一个又一个知识群落的问题,甚至是一个系统又一个系统的问题。一个连着另一个,另一个又连着另另一个以致无穷无尽,看起来像语文学和物理学问题,但很可能又是哲学问题。总的来说,它是一个神秘的活的发酵体。如果你想要截断这个信息流环路,你至少得找到这种延伸所赖以存在的可理解性标准的密码……

  就是这最后一些诘屈骜牙的话把黄老师惹火了。这两个家伙,惹出了事,还像有理了。最让人生气的是,黄老师还不得不承认他俩的话不无道理。但如果承认了他俩的话有道理,就等于承认了他俩对此事可以不负责任。这一点黄老师是无论如何不能让步的。

  再说,他也不想这么快就得出这么个悲观的结论,他仍然相信:事物既有发生就应该有结束。不管怎么说,这既不是魔术也不是巫术。就算是魔术或巫术也是可以破解的是不是?黑匣子里面不过是些假把戏,狗血一泼就现出了原形。总之,他要把这桩事尽快了结掉。

  “至于怎样了结,那就是你们俩考虑的事了。限你们三天时间,三天之内,你们必须给我拿出一个确实可行的办法来!”

  黄老师说完这番话之后,对民康和李小红挥了挥手,那意思是他俩可以走了。

  他俩刚出门,他又把他们叫住了,像是有什么话要对他们说。他想说什么来着?他把老花镜摘下来,拿在手上,在办公桌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敲打着。敲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想起来他想说什么。

  直到他俩走远了,他才想了起来:他想知道南京保卫战这一块是谁在弄。

6

  不知是谁把情况反映到了陶校长那里。

  五十多岁的陶校长一贯主张大小事情都得以理服人。但实在说,这种事连他也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算是个什么性质的问题呢?你说它干扰了教学秩序吧,它在追求知识;你说它在追求知识吧,它又偏离了教学轨道。

  陶校长找来了张副校长。张副校长三十出头,校规校纪的事一向是由他在管。张副校长态度比较明确,也比较坚决。

  “没什么说的,先采取断然措施,刹住这股歪风再说,至于性质问题可以慢慢再考虑。”

  但老师们却有一些不同的看法。主要是对歪风的说法不大赞成。另一个是断然措施。他们都知道所谓断然措施是什么,无非是杀鸡吓猴,这也未免太简单了一点。难道真的就没有一点什么办法了吗?难道我们的教育就是这样的无能吗?

  全体教师会上,大家就这个问题讨论起来。讨论的结果是,还是要做细致的思想工作。要让学生自觉地处理好知识和秩序的关系。追求知识是必要的,但不能漫无边际,不能跑野马,更不能跑疯马。现在整个事情,就是一匹发了疯的马。这匹疯马还闯进别的班级去了。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严重的事件。其性质暂且不论,在目前的情况下,至少可称之为南京事件吧?

  陶校长想了想,说,“也行吧,可以暂时称为南京事件。至于事件的解决,我提议统一用‘刹车’这个说法。”

  说法上基本统一了。接着就讨论具体的做法。有人建议开一个家长会。但这个提议几乎是立刻就被多数人否决了。理由是家长会难开:当领导的家长要开他们自己的会,开完会要喝酒;当群众的家长要上班,上完班要打麻将;没有脱贫的正急于脱贫,钱没挣够的在忙着挣钱。某班一个学生的家长是个体猪贩儿,常年走乡窜户收购牲猪,从来就没露过面,就像是传说中的一个人物。

  最好还是家访。多年的实践证明,家访总是一个最好的办法。主动权掌握在老师们手里不是吗?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鉴于初二五班是个重灾区,张副校长提议让外语小孙老师、历史小陈老师和政治大刘老师全力协助黄老师。

  一周之后,全体老师集中在会议室里做汇报。外语小孙老师最先发言。她走访的家长中有一位是邮电局局长。

  刚开始,邮局局长有点烦乱。那一天他被市长请去喝了酒,也就是说,又被“借”去了几十万。钱都是从邮政储蓄中挪的。局长心里明白,虽说是“借”,可根本就不会有还的时候。不还又能怎样?人家是市长啊!再说,一大群下岗职工正坐在市政府门前,他们得为政府分忧不是?

  小孙老师见局长一门心思都在邮局上,于是就跟他说起了早年南京邮政储蓄方面的事。那时叫邮政储金。由于有这么一项业务,邮政部门一度是很兴旺的。可就因为政府屡次伸手——遭了灾要钱,打仗也要钱,把它生生地给挤干了。

  “以史为鉴可以知得失,局长可得多留一个心眼儿啊。”

  邮电局长本无心交谈,加上喝了酒,脑子有点晕晕糊糊的。现在听她这么一说,一个激灵从沙发上坐直了说,“你再给我说说南京的事。”

  说说就说说。外语小孙老师一说就说开了。从早年南京的官办邮局,说到了民间的信局,信函业务很大呀。南京街头,代人写信者随处可见。这些人收费极其低廉,让人怀疑他们是否能够赖此为生。

  不过,小孙老师有她自己的看法。在她看来,相当一部分代人写信者只是为了某种乐趣。比如美国有一个叫索尔·贝娄的作家就写过这样一本书,书里有个男人老是在不停地写信,给女儿、给前妻、给朋友、给美国总统、给任何一个随时想起来的人写信。这些信是永不寄发的。有病吧不是?不,她决不会这么看。

  “与电话相比,信函更真实,写信者会因为信函的真实进而获得自身的真实。”

  小孙老师同邮电局长一聊聊了两个半钟头。邮电局长酒也醒了,精神抖擞,表示一定要跟老师密切配合,让学生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临走时,局长说,“这样的家访大人孩子都受益,以后最好能形成制度。”

  小孙老师说完了,大家鼓了鼓掌。小陈老师说,看来小孙老师在走访前做了充分准备,学生们搞的那些材料是不是也起了一点作用呢?“不过,她花那么多时间来谈信函,大概是有感而发吧?”

  他这么一说,气氛顿时有点紧张起来。谁都知道,最近以来小孙老师老是趴在桌上写信,只是不知写给谁的,人一走近就赶紧捂住。这么看来,小孙老师是另有所爱啊。

  这时,陶校长赶紧出来打圆场说,“不要搞火力侦察嘛!”

  大家笑了笑,又接着说正事。

  历史小陈老师一共走访了九个人,其中一位从前是教师,现在则是一家影楼的老板。

  一段时间以来,影楼老板从儿子捣鼓的一堆旧书旧报中发现了关于南京早年摄影的事:一位医生因爱好摄影惹出了流言蜚语,后来连医生也做不成了。

  说来也巧,这位家长本人也有着类似遭遇,而且更加不堪。从前他也搞过一点人体艺术摄影。一个女孩子自愿给他做模特,立姿坐姿和卧姿,完了之后却非要嫁给他不可。他说,我碰过你么?她站在他家门口大声嚷嚷,说你把我哪儿都看了,还说什么碰不碰!只好跟她结婚。没多久,她发现他连买胶卷的钱都没有了,于是就跟上另一个人走了。他说你就这样走了么?她仍站在他家大门口说,怎么着?我都让你白碰了你还想怎么着?!

  街坊邻居都当他是个大色狼。教师当不成了,只好辞职开影楼。除了婚纱照,也给女孩子拍点艺术照,尽管她们要求多露一点,可他还是放不开手脚。心有余悸不是?

  没想到,他从儿子的那一堆资料中发现了毛主席他老人家关于人体写生和模特儿问题的一个批示,毛主席说,不要不行。这话早在1961年就说了,不要不行,这话说得多好啊!

  历史小陈老师见他好不容易停了下来,就说,如果他儿子干的那些对他有所帮助的话,他为他感到高兴。不过,对他儿子来说,这事儿似乎也该停下来了。想必他也明白,一件事可以扯出另一件事,另一件又可以扯出另另一件……这样不断地扯下去,危险得很呐。

  摄影家理论上同意他的说法,可又觉得他是不是有点夸大其辞呢?他躲躲闪闪地表达出这么个意思。

  “由此看来,现在恐怕还不仅仅是学生,在家长们那里也有一个认识问题啊。”历史小陈老师以这番话结束了他的汇报。

  政治大刘老师走访了十三家。“我现在来解剖一只麻雀。”

  她说的“麻雀”是一位茶楼老板。一见面,茶楼老板就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张学良。西安事变。老蒋连假牙都没装上就从窗口跳了出去,从山上的墙头上往下跳时又闪了腰。护送老蒋回到南京以后,张学良的生活就只能是看风景、读明史、打网球、洗温泉了。明史没有读完就换成了《圣经》,成了基督徒。张学良号“毅庵”。这是不是说他的归宿早在他的姓名里就有了暗示?——这是茶楼老板向她提出的第一个问题。

  另一个是冯玉祥。1948年8月冯玉祥携家人从纽约乘海轮去苏联,月底到了黑海敖德萨港附近。这天船上放映有关冯玉祥一生事迹的电影,有人邀他前往观看。谁知影厅失火,冯被烧死在里面。

  “想想看,一生还没过完,怎么谈得上一生的事迹?就像是要使这个说法更合乎逻辑一些似的,他死在了那里——是不是挺神秘?”

  还有,为什么历朝历代定都金陵或南京者都不能长久?宋齐梁陈,李后主哀叹雕阑玉砌明月空照。太平天国到底该不该定都南京,学术界隔不几年就在一起开会、吃饭、围绕着马恩列斯的语录争吵不休,可就是没怎么想到金陵或南京这地儿本身,亡国之地啊,你不能不承认神秘还真是一种存在……茶楼老板跟几个朋友成立了一个神秘文化研究会……当然,遇到了不少麻烦,民政部门说他们未经批准……

  茶楼老板一直说个不停,政治大刘老师根本就插不上嘴。“就算我能插进去说点什么,恐怕他也听不进去,整个一个走火入魔啊。”

  “没错,就是走火入魔。”

  黄老师亲自走访了李小红的父亲李总。据说这李总过去从不看书。也难怪,他小学都没念完,以后靠经营牲畜饲料发了家。可最近一个时期,李总对宋子文和孔祥熙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如何发家,如何参政等等弄得清清楚楚。其中,宋子文把亏本的淮南公司“献”给国家,买到了一个广东省主席。

  “归根结底,他们是以官经商,以商买官啊。”

  李总讲得十分详细。后来还扯到了干部子弟经商和领导干部的权钱交易上面……可黄老师要说的是他女儿李小红的事。

  黄老师说,李小红在这件事里起了很大作用,不过,她的认识还是不错的。黄老师说到这里就停住了。

  张副校长说“完了?怎么跟没说完似的。”

  陶校长冲黄老师点点头说,“大家对黄老师要多体谅一些,这一阵,他的压力也够大的了。”

  张副校长说,“压力越大,我们就越要把工作做扎实。这是一个锤子跟钉子的关系,锤子下得越重,钉子钻得越深。”

  接着,张副校长讲到了他的走访情况。他亲自走访了一位发廊女老板,掌握第一手资料么。

  女老板牢骚满腹。据她讲,有一位市领导曾充满激情地说要搞一千家发廊,还算了一笔经济账。后来,虽说没搞到一千家,可也有了八百家。但过没多久,还是这位领导,说要抓精神文明,一转眼,将八百家发廊变成了八百家书店。结果如何呢?前面卖书,后面卖淫。最让她气愤不过的是,某地遭了水灾,人家居然拒绝接收她们的捐款,说不干净。没错,从前南京的妓女也遇到过这种事,可这都什么年代了!

  张副校长没有就这个话题跟她扯下去,他不能让她牵着鼻子走是不是?现在,他想说的是,大家的确应该有所警觉了!

  “这个癌细胞已经从我们学校里扩散出去了,如果再不处理,很可能会蔓延到全国,甚至更大的范围。至少,从理论上讲这是完全可能的。因此,我建议,立即将此事上报教育局,直至市政府。”

  陶校长表示赞同,并将上报教育局的事交给了张副校长。张副校长是教育局长的女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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